背黑锅的光伏职业经理人

在光伏工龄超过三年的人，都会有同一个感觉：总有那么一拨人，每年SNEC和Intersolar展会时你都能看到他在那，只是他们每年都在不同的展台，递给你不同的名片。他们跳槽速度，有时候比名片印刷更快。光伏行业的职业经理人快速跳槽，很多时候真是身不由己。

　　我把光伏职业经理人跳槽的原因归结几种：

一是“扳不直”。那些原本就有病的公司，不是一两个厉害人物就能救活的。

某光伏公司2008年海外敲钟上市，上市之前的CFO是以前混华尔街的，公司上市之前的财务整理、归纳、融资都做的十分漂亮。在公司上市后第4个月他提出辞职，理由是：“我只擅长financing，不擅长account。”董事长当时请他来，主要是为了IPO和上市，如今他任务完成，功名身退。

谁知道该公司上市后，股价立即跌破发行价，而且长时间没有好转。在投资人压力下，公司慌忙任命了第二任CFO。第二任CFO年龄55岁，原先在两个五百强公司担任过CFO，经验丰富资历深厚，而且对付海外投资人很有一套。在他的帮助下，公司股价小小的上扬了一阵后，公司随即遇到了瓶颈：没钱扩产了。眼看着同行公司扩产的新闻一个个公布，董事长开大会对着CFO咆哮：“我们必须要扩产！否则明年会破产！”第二任CFO也很无奈：世界五百强的公司，除非极端情况，否则都是上一年年末做出下一年全年扩产预算，有甚者是五年前做出五年后的投资预算，哪里会像光伏这样，上半年不知道下半年该扩产呢？即便是要去融资，至少也要先把公司上下情况摸清楚吧，可他自己刚来没到三个月，公司上下其他部门连人头都不熟悉，更何况刚换行业，连光伏的发电原理都说不利索，这青黄不接的知识体系，实在难为无米之炊。又两个月，第二任CFO告老还乡。

第二任CFO离职的消息，让投资人一片哗然。半年换了两任CFO加上一直冲不上去的销售额，让股价更加跌宕。于是董事长亲自出马面试，公司欢天喜地迎来第三任CFO。第三任CFO经验丰富，四大出身，后转投一个大型驻华外企。更重要的是：此人是董事长礼贤下士，刚到任就被董事长亲自领着去各个部门走马一圈，用来快速建立人际关系。董事长此举意欲在让各个部门都了解到：对这个新CFO客气点。新CFO也不负嘱托，一上任就突击查旧账，并且请到了行业分析师朋友辅佐，给公司建了一个更优化的财务模型。这时候，新任CFO忽然发现：这公司的历史账本真是无法直视，公司能上市，全凭包装，数据漂漂亮亮，可是和实际情况差之千里。说直白一点：第一任CFO做账涉嫌造假被他发现了。而且他还发现，这样的错误，根本无法弥补，而董事长所谓的“扩产计划”，根本目的是想拆东墙补西墙。于是他客气的跟董事长坦白了自己发现的问题，并善意告知董事长：最好请个IR（投资者关系）专员应付未来可能出现的诉讼。董事长默然。好聚好散，两个月，第三任CFO撤人。

再后来还有第四任CFO，和第三任背景类似。就任后也是查账发现问题，只不过这个第四任更加聪明，他在发现问题后，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投资人来。扩产计划落定，第四任CFO摇身一变，变成了项目负责人，乙方变成了甲方。董事长顿时像哑巴吃了黄连：自己的烂账和把柄都被他捏在手里，只能跟他合作。

再后来就没有空降兵来当CFO了。董事长从原始股东里请了一个懂财务的来当这个上市公司的CFO一直至今。此原始股东乃土人一个，别说外语，连普通话都说不太好。在那之后的所有earning call会议里，除了开场说个hello，其他时候，都是IR部经理代为英语发言。不过这样倒也省事了：股价持续走低最终引起了股民的集体诉讼，这下CFO也没什么用了，直接找律师吧。

以前中国人老说“根正苗红”，根基是坏的，多好的职业经理人也救不回来。难为了这些职业经理人，扳不直长歪的树苗，为了自己的职业名节，不得已才早早撤退。

二是“扶不起”：一个阻力太大的工作环境，如果得不到企业主的支持，再强的声音也出不来。
山东某大型集团上马光伏项目三年后，市场和销售业绩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此时集团副总去上海一个上市的同行公司挖得R总去担任CEO。同行公司跳槽，原本有竞业协议约束，该集团旗下产业多，随便找了个做轻纺的子公司和R总签了协议，巧妙的避开了竞业协议。该集团管理一向扁平化，各个子公司副总都是直接汇报给副总裁，而三个副总裁每个人要管好几个不同的事业部，有的是既管电缆又管纺织，有的是既管玻璃药瓶又管钢索——总之都不挨着。而R总真正服务的光伏公司，则是董事长亲自上阵在管理，各个部门经理都是直接向董事长汇报。董事长语重心长对R说：“你是我的左膀右臂，要帮我分担呀。你看他们（指集团三个副总裁）都是一个人管好几摊事，我只要你管好光伏这一摊就行了。”R总的心里好像春风吹过，他认定这里就是他大展拳脚的好平台。

他上任后座的第一件事情是调整部门架构，把广告、展览等职能从销售部抽出，成立了新的市场部，并按职能重新扩招人马；然后他将销售和跟单分离，从此销售员不用自己管发货，而是每个片区的销售配一名跟单员专门负责单据、合同和发货。

这些都是可以大大提高销售效率的举措，但是相应的要增加一些岗位。很快R总发现自己的掌控力没有预计的那么强大：人事部录用任何员工竟然不需要R总面试，甚至不通知他知道。某个周一看晨会时R总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市场部有12个人了？上个礼拜才2个人。HR经理憨厚的告诉他：这个长辫子的是某副总裁的亲外甥女，大专刚毕业，学气焊的；那个一口山东话的戴眼镜的小伙子，纺织品公司一把手的儿子，新西兰念书回来的，学的是商务英语……R总瞬间石化：关系户不稀奇，学气焊的关系户来做市场，这个真是奇葩透顶了。

R总表示专业不对口的不能用，HR总经理一脸痛苦的说您饶了我吧，这几个上面托关系的人我哪里摆的平啊。R总想了想，初来乍到还是低调点吧，这点儿不大不小的事也犯不着得罪人，更犯不着惊动董事长。

R总认为事情过去了，谁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市场部的工作事务性居多，倒也不怎么挑专业，学气焊的那个姑娘，一个多月后也知道怎么定海外展会展位了。只不过她永远是从展览代理商那儿定，多花钱，还挑不到好位置——但是没办法，她不会英语，自然没法和主办方直接联系。接着跟单员开始招聘，HR故伎重演，又超员来了几个关系户。这一次R总再也坐不住了：岗位是海外销售跟单员，招来的人里竟然一个会外语的都没。R总这回绷不住暴跳如雷。事情最终到了董事长那里，董事长对R说：“哎呀，都是跟着我一起打拼起步的元老，我们照顾一下他们的亲属也是合理的嘛！不会可以教嘛！”

这之后发生的其他事情更让他哭笑不得，什么车间主任亲自管采购啊，采购经理直接负责质检入库啊，总之无奇不有。R总慢慢觉得自己像个另类，总也融不进这个氛围，董事长不想得罪任何人，看见需要改进的地方也默不作声、能拖一天是一天。而那些原先干活干的好好的人，因为被他的“调整”给吓了一跳，开始记恨他，处处不友善。试用期三个月刚满没几天，R总因为神经衰弱进了医院，他直接在病床前写了辞职信，从此再也不愿踏进那个公司半步。
三是“打不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事斗争总有失败的一方，离开倒也不是坏事。

G总原是某光伏上市公司的营销副总，为人谦和礼貌，S总是该上市公司的集团另一个分公司一把手。2008年光伏大热的时候，集团调整策略：上市公司继续电池片业务，而集团将成立一个新的光伏事业部，专供组件及下游业务，而S总，则被任命去了事业部当一把手。

鉴于独立核算的原则，虽然是关联方交易，但G和S仍然是一个甲方一个乙方。2008年到2010年，光伏行业正处于井喷状态，供不应求是常有的事情。G总作为甲方代表自然要权衡每个客户的发货配比、各个区域都要兼顾，而S总则每次都要恬着脸来求G总多给一点货，哪怕是B类品也可以。到了2011年年初，捷克补贴停止后，行情变化了，供不应求变成了供大于求，客户开始挑功率、挑外观、挑价格，随之而来的是产生了一大堆不良效率片（功率过低或过高）、外观不良片（主要是色差）等B类产品。江湖规矩是：电池片厂的B类片和不良品，要么重新分拣去压组件，要么降价直接卖。可G总毕竟服务上市公司嘛，上市公司是要给投资人业绩交代的，于是G总四两拨千斤，向董事长提议由关联方S总来消化这些不良品。董事长以大局为重也就这样安排了。S总于是被迫买下一大堆又贵又不想要又不良的电池片，恨得牙痒痒。这样的强买强卖，一直持续了一年多。S总为了消化这些高价的不良品，带着销售亲自跑遍欧洲、美国大大小小的客户，一年内积累了大量客户并奠定了很好的品牌影响力——毕竟是一把手亲自拜访客户，客户都会感觉被尊重，自然对这个品牌的印象也会加分。

打破G和S这种平衡的人，是董事会。董事会决定：原先上市公司业务太单一，在未来市场上缺乏抗风险系数，也没有竞争力，最好是上市公司把光伏事业部收购了，这样业务链往下游延长，销售额也会大幅度提高。收购案很顺利，G和S都努力排除困难促进了这一收购。接下来的问题是：谁来当一把手的问题。G对上市公司流程都熟，但他不懂组件和系统的业务；S对下游了如指掌、客户资源丰富，唯一不熟的就是上市公司的事务。结果权衡过后，董事会给出的意见是，S总更适合当新上市公司的CEO，而G总则可以当他的副手。可是二人积怨太深，S总直接向董事长表态：“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董事长挽留G到集团其他公司工作，但G婉拒了。一个月后，G总落寞的离开了他服务了4年的公司。

光伏行业的企业由于扩张速度太快，很多企业管理都是脱节的，即“大公司的派头，小公司的骨头”。我可以非常肯定的是：如果没有这些其他行业献身到光伏的职业经理人，光伏至今都不会成为一个产业，因此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大家都觉得职业经理人应该帮企业解决问题。但很多企业主对职业经理人又爱又怕，又想信任又怕被骗。其实职业经理人并不是万能的，有很多经营和管理的问题，出在了制度上，而修改制度无异于伤害既得利益者，这种事情，其恐怕实只有企业主自己才能做得来，别人无法代劳。其实我写这个题目，无非是想帮那些曾经跳槽的光伏的职业经理人说句公道话：都是靠本事吃饭，我没义务帮老板背黑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