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伏故事(5): 尚德收购案“局中局”

顺风光电刚接盘无锡尚德，无锡国联又宣布入股母公司尚德电力——一场围绕昔日全球最大太阳能光伏电池组件公司资产的争夺战已隐现水面，“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做了天底下最完美无缺的局，但都没想到下面还有更大的局等着你。”
       无锡国联最终决定出手。
       2013年10月30日晚间，尚德电力宣布收到无锡市国联发展(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国联”)投资意向书，国联将以不少于1.5亿美元现金的形式对尚德进行股权投资，以支持全面重组和恢复尚德的财务和运营。
       消息一出，业界震惊。
       就在6天前，无锡尚德资产接盘的热门人选顺风光电，刚刚和无锡尚德破产重整委员会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在更早之前的10月8日，顺风光电正式被无锡尚德破产重整委员会定为战略投资候选人。随着双方合作协议的签署，顺风光电接盘尚德，一时几成定局。
       无锡尚德是美国上市公司尚德电力的子公司，今年3月20日，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实施破产重整。
       顺风光电刚刚接盘无锡尚德，无锡国联又宣布入股母公司尚德电力——这背后，一场围绕昔日全球最大太阳能光伏电池组件公司资产的争夺战已隐现水面，涉及业内外近10家公司，数位光伏业领军人物。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做了天底下最完美无缺的局，但都没想到下面还有更大的局等着你。”一位深度参与该争夺战的光伏企业高管对南方周末记者感叹。
       五大竞标者“交战”
       全行业的艰难时光中，没有人想到，这群幸存者竟不约而同对尚德残局产生了兴趣。
       时间倒回至2013年6月。无锡尚德破产重整管理人小组结束了前一阶段的清产核资工作，开始正式公开招募战略投资者。
       彼时，距离全球光伏老大尚德轰然倒下仅仅3个月，存活下来的其他光伏企业也都奄奄一息。整个2012年，英利净亏损5亿美元，天合光能净亏损2.6亿美元，保利协鑫净亏损约35亿港元(约4.5亿美元)——全行业的艰难时光中，没有人想到，这群幸存者竟不约而同对尚德残局产生了兴趣。
       整个7月，包括3家民企，2家国企在内的5家战略投资者与破产重整管理人进行了第一轮谈判，除了英利与天合光能，国有背景的普天新能源、西电集团也加入到遴选。
       尽职调查低调进行。英利绿色能源董事长苗连生派出了一组多达47人的尽职调查“大部队”进驻无锡，摸底尚德状况。该团队包括英利首席财务官王亦逾等多位核心高管。按英利内部人士的话说，苗连生对此次收购不可谓不重视。
       为了收购成功，实现产能兼并重组，英利甚至向无锡方面做出了保留尚德品牌，工厂不搬离无锡的承诺。彼时，这起光伏业“现任”全球老大收购“前任”老大收购案，一度被业界看好。苗连生的心理价位是16亿人民币。
       他的另一个竞争对手，常州天合光能同样也颇有信心。天合光能作为江苏省内的领头光伏企业比河北企业英利更有优势，“都不知道英利为什么要参与进来。” 一位天合光能的高管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如果只花十几亿就能拿下，why not(为什么不)?”
       而同样作为江苏企业的中国最大多晶硅制造商保利协鑫，则在“给无锡国联帮忙”的名义下，“半推半就”的参与了进来——实际上，保利协鑫在整个收购过程中的角色一直颇为微妙。一方面，其高管向南方周末记者坦诚“无锡国联在投标的过程中，向我 们咨询了很多专业问题，因此不能说完全没有参与。”另一方面，对从无锡官方传出的投标者为“无锡国联与保利协鑫联合体”的说法，其又发公告极力撇清。
       面对一开始都信心十足的各个收购者，用尚德内部人士的话说，从配合工作的情况来看，“英利最认真”。据英利内部人士透露，在7月份时，英利的确一度认为自己能“拿下”尚德。
       但很快形势发生了变化。到9月，苗连生开始感觉到“不对劲”，收购推进的障碍变得越来越多，“一天给你一个新课题，交纳各种保证金，实际上是给你层层加码，重重设障了。”苗连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根据各种迹象判断，他最终决定退出收购尚德。
       铩羽而归的苗连生以为，自己主动退出后，那个一直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对手无锡国联，该是赢定了。
       被搅乱的精心布局
       无锡国联扮演的角色并非是单纯“托底者”，为接盘尚德，无锡国联做了隐秘布局。
       在外界看来，作为当地最大的国企，无锡国联在整个收购案中，一直扮演着“托底者”的角色，即在没有合适接盘人选的时候，自己接手无锡尚德。同时，无锡国联还一直负责维持尚德电力的日常运营，与国内外债权人的谈判工作。可以说，无锡国联在尚德重组过程中起着关键作用，也承担着巨大压力。
       无锡国联成立于1999年5月8日，是无锡市人民政府出资设立并授予国有资产投资主体资格的国有独资企业集团，注册资本金人民币80亿元，旗下资产涉及金融、房地产、能源环保、纺织等多个领域。
       在尚德的其他竞购者眼里，无锡国联的角色却更为复杂——实际上，无锡国联扮演的角色并非是单纯“托底者”，其与其他竞购者之间，同样存在竞争关系。
       英利退出后，无锡国联与英利之间的关系一度变颇为紧张。据英利内部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国联方面曾两度派人向英利传话，解释其收购失败并非无锡国联有意刁难。在这之前，苗连生曾明确对无锡方面表示，如果收购不成功，“过去打败他(尚德)，今后还会打败他。”业内分析人士认为，无锡国联放下身段向英利表达善意，仍然意在接盘尚德，“避免日后在业内树敌”。
       然而在公开场合，无锡国联却一直与尚德保持距离。即便3月19日尚德电力宣布任命周卫平为尚德执行董事兼总裁，周卫平此前为无锡国联财务部经理，但在对南方周末记者的回复中，周卫平仍称“自己与国联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据无锡市政府内部人士透露，当时让周卫平先从国联辞职再上任尚德总裁的设计，正是国联有意为之，“万一接盘失败，国联可以说此事就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实际上，无锡国联为接盘尚德所做的隐秘布局，还远不止这些。一直隐藏于国联身后的“影子军团”联盛新能源(下称“联盛”)，即是其中之一。
       这家成立于2013年6月26日的新公司注册资本5000万元，主营光伏电站投资与开发，无锡国联环保能源集团有限公司和无锡联泰创业投资有限公司持有其45%股份，联盛董事长繆强，正是无锡国联集团资产管理部经理。其成立的时间，也正是无锡尚德公开招募战略投资者期间。
       接近国联的人士透露，联盛的创立，正是为了通过开发海外光伏电站消化尚德产能，“希望准备每年能消化尚德500MW(兆瓦)产能。”上述人士透露，在国联为尚德设计的光伏产业链里，除了联盛负责海外电站开发外，还包括在国内电站开发与其合作的振发新能源，在硅片供应上与其合作的保利协鑫，以及国联胜券在握的无锡尚德光伏电池组件工厂——由此，一条涵盖上游多晶硅、硅片，中游电池、组件，以及下游光伏电站开发的全产业链蓝图构建完毕。
       不仅如此，据了解无锡国联还一度试图与保利协鑫、振发新能源共同筹备一支高达50亿人民币的新能源投资基金，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我看好国联接盘尚德，毕竟这些布局说明他真是想做。”江苏一家光伏企业高管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英利退出后，包括天合光能、普天新能源等在内的竞标企业相继退出，最后的实力选手，只剩下了无锡国联。9月20日，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国联将成为毫无意外的接盘者时，一家意想不到的公司顺风光电出现了。
       一切都搅乱了。
       上述接近无锡国联的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各方的信息都指向，顺风光电的突然闯入确是在国联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国联内部还在争论未来到底该如何处置尚德资产，是“保好卖坏”，还是“保坏卖好”(即保留优质资产处置掉不良资产，还是卖掉优质资产自己处置不良资产)。
       “他惊呆了，那种惊讶和失落，我不相信是假的。”一位接近国联的人士对记者说，当时他正好看到一位国联领导得知中标者是顺风光电时表情。
       国联对收购的心理价位是20亿，已远超出天合、英利;而顺风光电，出价30亿。
       谜一样的黑马
       “谁是顺风光电?郑建明是谁?”
       2013年10月8日夜间，当苗连生听说最后尚德的接盘者并非他原先认为的国联，而是横空出世的顺风光电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谁是顺风光电?郑建明是谁?”
       作为光伏行业的新进入者，顺风光电和郑建明都并不为业内熟知。2013年上半年，顺风光电营业收入仅4.16亿元，亏损则高达6.73亿元;其太阳能产品出货量不到200MW(兆瓦)，其规模甚至排不进国内光伏制造企业的前二十。加之一向低调，郑建明对整个光伏行业都是个“陌生人”，即便业内最资深的大佬，想要找到郑的联系方式都破费周折。
       顺风光电的出现，直接导致原定于9月20日举行的竞标会议被临时取消，那一天，原本只剩下无锡国联一家最具实力的竞购者。但短短18天后，形势发生了彻底逆转。
       在此之前，天合光能已经感到了来自顺风光电方面的竞争压力。据天合光能内部人士透露，天合光能的尽职调查团队一度收到被要求暂时撤出尚德的命令，因为“顺风光电要来做尽调”。
       据无锡市政府的内部人士透露，在被破产重整小组选为战略投资候选人之前，顺风光电实际上并未对无锡尚德进行详细尽职调查，在10月8日消息公布之后，顺风光电也迟迟未派出法律和财务团队进驻尚德，这一度让外界对顺风光电的诚意产生怀疑。
       “看不懂，看不懂。”另一位江苏的光伏企业高管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一开始以为顺风光电是国联找来的，后来又推测顺风光电确是单枪匹马自己闯来的——从来没有一家企业，能够让整个光伏行业如此的找不到逻辑。
       在进入光伏行业之前，郑建明在房地产行业拥有不错的履历。曾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的郑建明下海后以地产起家，拥有钱江实业和明申实业等多家公司。其一大手笔是，投资30亿元在三亚建有名为“新佳鹿回头”的综合旅游地产项目。
       在“国美股权争夺战”中，郑一度大手笔购入国美股票股权比例超过2%，超越持股1.25%的陈晓(微博)，成为股权争夺的关键人物;今年初，在赛维LDK陷入破产危机后，郑又通过旗下公司以12%的股权成为赛维LDK的第三大股东。
       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控股顺风，入股赛维，联合海润，收购尚德，一个横扫行业的庞大光伏帝国初具规模。看好“顺风模式”的业内人士认为，顺风以下游光伏电站开发为支点切入上游制造，比光伏制造业者向下游电站拓展更轻、更快，具有“颠覆性的意义”。
       如今，顺风光电实际控制人郑建明的真实意图，成了眼下中国光伏行业最大的谜。对顺风持保留意见者坚持认为，其借收购进行资本运作的嫌疑仍未消除。“两个月之后，顺风如果仍未退出，或许业内才会开始相信顺风。”一位光伏行业分析师称。
对记者的采访邀请，郑建明没有回应。
       另起炉灶?
       “倘若顺风光电果真玩一段就走，那中间耽误的时间越长，尚德品牌打折越多，最后受损的仍是国联。”
       顺风光电与无锡尚德的联姻，正继续推进。
       2013年10月24日上午，江苏顺风光电副董事长史建敏与无锡尚德破产重整管理人小组负责人杨二观正式签署“战略合作协议”，预示着顺风光电拉已拉开正式入主无锡尚德的序幕。
       受此消息刺激，顺风光电股价再次上涨10%，达到5.3港元/股，这距离郑建明2012年底最初入住顺风光电时的股价0.3港元，已经飙升了17倍。
       “这种感觉就像看着跟你谈恋爱的人跟别人订婚。”一位在顺风光电签字仪式现场的国联内部人士说，“外界甚至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热闹的是顺风光电，在城市的另一边，国联需要静下来思考：是就此作罢，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是发动反击，夺回尚德控制权?
       一位江苏著名光伏企业高管称，国联并非没有胜算，只需稍微玩味下当天的签字仪式。
       当天，顺风光电实际控制人郑建明最终没有出现在签约仪式现场。主办方称，郑临时取消了行程。而代替郑出席的顺风光电高层，面对现场的多家媒体，始终未发一言，用3分钟签完字后随即离开了会场。
       议论在他离开的一刹那炸响。
       “他甚至都没有说一句对合作表示信心的话!”“郑建明的缺席意味深长。”一时间，这场“蛇吞象”的收购案过于简单的仪式让外界对顺风的质疑再度响起。用上述江苏光伏企业高管的话说，没有讲话，没有表态，连合作内容都只字不提，“对无锡市来说，只能说明这个仪式必须举行，给外界一个交代。”他认为，签字仪式的“简陋”恰恰反应了收购尚未板上钉钉。
        对顺风光电来说，入主无锡尚德仍面临如何盘活资产，如何协调无锡尚德与母公司尚德电力的关系，以及如何偿还巨额债务的一系列问题。
       无锡市政府的内部人士称，顺风光电一度提出过与无锡国联一起接盘无锡尚德的可能性，但被无锡国联拒绝。“一起入主无锡尚德的可能性较低，国联和顺风光电都希望掌握主导权。”上述人士分析，目前对国联而言，最大的风险是时间，“倘若顺风光电果真玩一段就走，那中间耽误的时间越长，尚德品牌打折越多，最后受损的仍是国联。”
       “订婚仪式”举办的6天过后，无锡国联最终决定出手——公开向尚德电力递交了投资意向书，另起炉灶，开始与顺风光电分庭抗礼。

将“尚德收购案”讲的很透彻，看来鹿死谁手，还有待分晓？

局中局，谁是最终的那只黄雀？